相传三百多年前，康巴地区有一位令人敬畏的土司，名叫斯那多吉。他智勇双全，战无不胜，在当时称霸一方。斯那多吉的妻子名叫卓玛，美丽又善良。虽然她的男人从未打过败仗，可丈夫每次出征总是让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卓玛盼望着爱人的凯旋，却又不忍面对胜利付出的代价，所有的领土、财宝、奴隶都是靠年轻族人的生命换来的。终于，她不堪忍受内心的折磨，趁丈夫又一次出征未归，与一位双目失明的喇嘛离开了巴塘，离开了她日夜牵挂的爱人，去寻找向往已久的净土。那一夜，她走得无声无息，就像融雪悄然滑落山脊。

 

   斯那多吉和往常一样得胜归来，发现妻子舍他而去，心急如焚，无奈遍寻无果。在即将绝望之际，他作出了一个惊人的抉择，抛开一切权力和财富，仅仅带着几十个部下，踏上了搜寻之路。他这一走，就没再回去，整整三年，他风餐露宿，尝遍了疾病，严寒，饥饿之苦，踏遍了康巴草原山川河流的每一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的脚步从未停下。一天，他走到了乃当牧场，再也无法前行一步，雪山吹来的风将卓玛的歌声带到他的耳边，他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泉涌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从此，巴塘地区少了一个显赫的家族，而巴拉格宗峡谷尽头的雪山脚下，却多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那就是巴拉村。”斯那定珠侧身坐在我面前，嘴角微微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笑，飘在远方的眼神和他描述的祖先一样，蒙着一层不忍吹散的雾。这个美丽的传说，他应该已经说过无数遍，可我不确定是否每一次他都会说得那么动情。以我演戏的经验，重复的台词说三遍以上，就要完全靠技巧来演绎，可眼前这位身材健硕，已过不惑之年的康巴汉子，却没有一丝表演的痕迹。或许，他和他的祖先有着相似的经历；或许，在这传说背后，还有另一个他自己的故事。

 

   因为电视剧《香格里拉》在巴拉格宗大峡谷取景，我有幸认识了大峡谷国家公园的总经理斯那定珠。他在巴拉村出生，8岁的时候还没穿过鞋，从未见过电灯，更不知道“电”为何物。在13岁离家之前，他和他的家人过着接近原始的生活，物资贫乏，信息闭塞。他说以前村民出行只能走悬崖峭壁上的驿道，走到有车的公路要整整两天，如果有人得了重病，很可能就在路上耽误了。年少的斯那定珠胸怀改变家乡的志向，出外闯荡，用了二十多年积累了几千万的财产。他倾其所有，为巴拉村修路，架电线，并一手开发了巴拉格宗国家公园。他所做的一切看似违背了祖先的意愿，将隐匿于云间的巴拉村展现在世人面前，然而所有人都感激他，因为他将巴拉村带回了人间。

 

   我执意要自己开车去村里看看，斯那定珠一再嘱咐我，上山的路还没有完全修好，目前只是压路机刚压过的碎石路，要经过两到三年的沉降，才能够铺装柏油路面。我驾着小马挂上四驱一路盘旋，路又窄又陡，抬头峭壁，侧目悬崖，随着山路不断攀升，我渐渐没有胆量左顾右盼，后视镜中的山谷已经深不见底。开这样的山路，对于心理和驾驶技术都是极大的考验，之前导演的太太随剧组进村里采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硬生生被一眼千米的山势落差吓得泪流满面。上山的路总共有27个一百八十度的发卡弯，据说全部是用推土机推出来的，估计这施工难度和修长城也相差无几了。车行至村口，并没有孟姜女的哭喊，只听到经幡迎风轻吟。巴拉格宗雪山屹立在面前，置身巴拉村，犹如置身山神的怀抱。

 

   微云抹过寂静的巴拉村，将这里变得一尘不染。当年祖先一心想远离尘世，在最接近神灵的地方筑建了爱的村落，可是他们仅仅为后人留下了一个美丽的传说。或许他们坚信，在这片神秘的高原上，只要信仰的力量尚存，神的福荫便会和这里的村民相伴。然而历史进行到今天，诸神已经渐渐退场，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完全改变，我们习惯了通过科学认知世界，改变生活。或者，更准确地说，斯那多吉和他的后人斯那定珠在不同的年代，身处两种极端的生活状态，他们所追求的，已经不能简单地用精神和物质来区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