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刚走进县委会的院子，那个管杂务的勤务员男子迎面走来告诉我：李乔来了。

　　他便带我去看李乔。

　　那些日子，县委的主要干部都下乡去了，连县委书记魏绪密也不在家，他们的门都上了锁。

　　那时峨山县委会内只在院子两旁各盖有一排平房，是做办公用的。许多职工都住在外面，一些要经常做事的职工，才住在位于县委会内的那几间地楼上。地楼前面那幢建有一层高楼的奎阁状的木楼，是以前耶稣教的教堂，如今楼下作为县委的大会议室，县委书记和副书记们就住在楼上。从大会议室门口到楼上，曲折地连接着一低一高的两节上楼木梯。没有房间安排李乔的住宿，勤务员便把李乔的床位搭在那曲折着的高一级楼梯下面的土台上。

　　李乔的头发向脑后梳着，个子高高的，穿着银灰色中山服，有点像毛泽东呢！他一看见我就说：“我一到峨山就问你了，现在你来了，好！好！”

　　大会议室外面，一边是食堂，那时所有职工都吃一样的饭，只有县委书记、副书记才另外炒个肉。这天书记们都不在家，李乔就像我一样蹲在食堂里，端着米饭上面压了一些菜的大陶碗吃晚饭。

　　李乔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我们就沿着城南的河埂慢慢步行。我告诉他：峨山城一南一北各有一条河，北面的叫大河，是从玉溪东风水库那里流下来的；南面的叫小河，是从龙武县(那时尚未划并石屏县)流下来的，龙武人把属于他们的那段河叫做练河，下面属于峨山县的这段河，峨山人把它夸大了叫做练江。

　　李乔望着河上游，有所感触地说：“啊！啊！龙武上去就是石屏，石屏是我的故乡，我的父母都住在石屏县城。”

　　我告诉他，我妈是从龙武嫁来的。李乔便说：“好，好，龙武县在云南省地图上标的是龙武设治局。设治局说不定会划并附近的县，等哪年龙武设治局划并了石屏，到那时你也算半个石屏人了。”

　　我们不再走了，就从田里拉一把稻草垫着，在河埂上坐下来。他给我讲石屏，讲昆明，最后谈起他的文学创作。他告诉我：“眼下已经不再给作家发工资了，作家将要完全靠稿费养活自己。可是，我的《欢笑的金沙江》稿费3000元快用完了。出版社重印了两次，每一次重印才给我10元钱。”他从衣服胸袋上拔下一支崭新的套帽式钢笔(以前的钢笔多是螺旋式笔帽)，告诉我说：“你看这支笔就要5元，一部长篇小说重印才10元，这叫作家怎么过日子？”

　　我不禁想起：《边疆文艺》1958年11月号曾在第7页上刊登启事，说自《人民日报》发表张天翼、周立波、艾芜等同志关于降低稿酬的建议以后，作协昆明分会全体同志一致拥护这个具有共产主义精神的建议，并建议《边疆文艺》降低稿酬二分之一至三分之二，现已有19位同志提出自10月号起在本刊发表作品不要稿酬，并保证提高作品的质量和数量，今后所写作品，首先支持本刊。在列出的19位作家姓名中，那几天李乔不在昆明，所以没有他的姓名，但我那几天恰好在昆明，列出的姓名中就有我。

　　我对李乔说：“我还以为作家有不低的工资，才建议降低稿费，怎么就连工资也不发了？”

　　李乔摆摆头说：“啊，这不好说，不好说。”随即又拿出他新买的钢笔，说：“我们嘛，别的不爱好，就只能当作家写作。今后嘛，还是，富也当作家，穷也当作家，一辈子搞创作吧！”

　　第三天，县委书记魏绪密回来了。他让李乔搬到他住的高楼上住，并在楼上摆了一张高脚餐桌，每餐饭都由他陪伴李乔，围着餐桌进餐。

　　两天后，魏书记派县委的一个干部给李乔当向导，到本县各个公社走访。李乔连续写了几篇文艺通讯在《云南日报》发表。走访化念公社时写的那篇文艺通讯题目叫《化念坝变成大花园》，说化念属于亚热带地区，过去恶性疟疾猖獗，人人都怕去化念，有“要去化念坝，先把老婆嫁”的民谣，如今经过人民公社社员们的战天斗地，化念坝变成了人人爱去的大花园。

　　李乔走访过峨山县各个公社后回昆明去了。以后，我在一本刊物上看见了周恩来总理的一句话，大意是：科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都领工资，为什么作家就不可以领工资？我知道作家的情况好转了。真的，就连稿费也恢复如初了。(普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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