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高度与艺术高度

　　西藏是青藏高原的主体，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第三极，这里不单是地理意义上的高地，还是精神意义的高地。由于高寒缺氧，生活在这里，不仅生理上需要坚强，同时也需要坚强的意志。考古发现证实，西藏的中西部一带，广泛分布着距今5万到1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遗址，表明古代人类已在物质条件十分原始的情况下，就张扬着生命的活力，生存繁衍于这片广袤的大地，并在高原留下了人类活动的文明足迹。久远古朴神秘的文明发展史，同撼人心魄的雪山大川交相辉映，表明这里是一个需要奇迹，也能够产生奇迹的地方，对艺术和艺术家而言尤其如此。

　　2013年秋意渐浓的时刻，经过长期准备和探索积累，敬庭尧工作室议定在中国书画频道美术馆连续三年举办《海拔5000米》画展，他们冀望于以群体的表现形式、展示汇报他们多年的高原探索，向人们展现他们心中的、艺术中的西藏。

　　由于雪山环饶、地处遥远、交通不便，西藏长期以来是中国水墨画、传统山水画没有问津过的地方，这是一个空白，同时也是一个机会。有心人容易发现，高原的独特地貌、独特的高山河流和光影色彩，以大自然的本来面目，特别是以高原人群、高原文明为创作源泉、创作背景的国画作品，会给传统创作带来挑战，带来艺术突破的巨大机会。

　　仅仅认识到西藏是一片艺术的圣土，并不会自然而然就有艺术的突破，实际上，相当一段时间以来，艺术家就把创作的目光投向了青藏高原、投向了西藏。据统计，全国每4个画家中，至少有一个主要以西藏题材为表现内容，这一方面是人们探索未知、迎接挑战的心理，同时也因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西藏的相对难以进入特别是大美无言吸引着艺术家。因此，现在就断言《海拔5000米》的7人组合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或许为时尚早，但这个充满激情、热爱西藏，把全身心融入西藏的不同艺术背景、不同年龄层次的组合，他们探索的冲动、生命的冲动势将带来思想、激情和力量的艺术结晶，却是毋庸置疑的。

　　与浮光掠影的采风不同，这7位艺术家，足迹多已遍及高原，高原的山川地理、人文风物，了然于胸。通过他们的作品，你可以看到民风的纯朴，宗教仪式的庄严；看到高原子民对自然的敬畏、看到虔诚的心灵信仰之旅，透过画面上人们强悍的身躯、皴裂的大手、如雕刻般的面容，你可以感受到高原人们的阳光、奔放、坚韧的蓬勃生命力，感受到他们的纯朴、真诚、信仰和希望，下意识进入一个广袤无际、踏冰卧雪、烈日长风的野性高原。郎绍君先生在描述黄河精神形象时说过：那是一个没有温尔文雅、和风细雨、清浅小溪而只有粗豪犷悍、雷鸣电闪、深潭大泽的感情世界，一种粗犷的，蕴含着伟大的美。它颂扬绵延无穷的生命激情，而不是冷漠的功利主义，它推崇本真的人性，而不要人性的异化，它充满自豪和自信，而没有丝毫的软弱和怯懦。恰如但丁在神曲中的宣示：艺术的入口处就是地狱的入口处，这里来不得半点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

　　恩格斯在谈到欧洲文艺复兴时曾指出，那是一个需要巨人并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特别指出当时许多思想家、艺术家都作过长途的旅行。与中华民族的振兴相一致，在实现“中国梦”的进程中，国人的胸怀和审美观日趋开放、日趋外向、日趋大美。这7名艺术家行走高原、深入高原。高原扩展着他们的胸怀，也净化着他们的心灵。他们的作品多数没有描绘大地洪荒的自然风光，而是雄浑大气地展现了高原社会壮阔而缤纷的生活图景，一般而言，人物画总比风景山水画更直接也更有力地体现精神实质。这是一群热爱生活、重视生活源泉、艺术源泉的艺术探索者，他们对文化和宗教的感受，对造化和自然的感受，无一不酿造着艺术境界，引发着观众的想象，并且余味不尽地在观众的头脑中完成最后的艺术创造。同历史上我国游牧民族一次次给农耕文明的中原民族输入野性的生命活力一样，通过他们的作品，人们实实在在的可以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

　　西藏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个可以改变人们的身体机能和心理张力的地方，山川灵气、钟于人物。艺术家表现着高原，高原也反过来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表现者，张大千历尽艰辛前往西北、前往敦煌写生，其作品从瘦骨清风一跃转为大气豪放；吴作人、叶浅予创作西藏题材内容名满画坛；陈丹青因《西藏组画》而知名，李伯安高原长卷《走出巴颜喀拉》带给人们永远的震撼。李焕民、史国良、韩书力等一代代艺术家，他们进入高原，表现高原，将生命融入高原，高原成就着他们的艺术，历练着他们的人生。雪域高原是挑战自我的地方，也是纯洁心灵的地方。他们通过艺术，让人们了解西藏、关注西藏、喜爱西藏，反过来说，西藏带给他们创作的冲动和灵感，充实着艺术创作，也从生理和心理上改变着艺术家自身。

　　史国良是一个有传奇色彩的画家，早在20多年前，他创作反映西藏主题的绘画《刻经》就荣获了第23届蒙特卡罗现代国际艺术大奖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经历不同职业和身份的转变，他亦僧亦俗的经历使其绘画作品也随着对人生的不同解读而更富内涵。他还是当今为数不多的基本保持天天速写习惯的画家，其“灿烂之极复归平谈”的作品，注重反映时代生活，情感成分和文化内蕴厚重，谨严准确之中收放自如，给人以于心无累的美感。显而易见的是，西藏对他的潜在影响，他对西藏的热爱和倾心已经深入骨髓，以至于一听闻敬庭尧工作室的打算就立表赞同，并慨然允诺担任艺术指导。敬庭尧20年间先后40余次深入藏族地区采风，他以西藏为题材的作品把古已有之的干笔皴擦和因势利导地发展斑驳风化痕迹的手法及特殊技巧结合起来，形成了富于厚重感、苍茫感的特有肌理，恰到好处地适应了对雪域风物的历史文化蕴含的表现需要，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丰富了中国画的肌理，扩大了笔墨语言的表现力；臧跃军由画牛而痴心于新派藏画，从玛尼石刻、佛教造像中获得灵感，其作品取材藏地，用色大胆，斑驳陆离中，带来远古沧桑的呼唤；张晓瑛幼承家学，水墨功底不弱，却中年变法、痴迷于高原人物和建筑，画风大变；朵尔基作品注重意境色彩、赋自然以灵性，作品中隐含人性、神性结合的宇宙意识，空灵中透出神秘感；王骁勇专攻人物画、其神态表情各具特色、极富生活气息；李连志是后来者，但他来过西藏后再也不愿离开，大有凝重的皈依感；郑美秋是7人中惟一的女性，也是最年轻的一位，她的感悟是，在都市里生活惯了，人最本真的东西慢慢就淡了、模糊了。她的工笔画藏味浓厚，已在一些展览中多次获奖。这个组合是多层次的、互补的，同时还是理想主义色彩很浓的。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叹到：“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爱因斯坦说过，对一切而言，只有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它远远胜过责任感。在这个物质丰富、注重享受的年代，作为一个在西藏生活了40多年，几乎走过西藏所有地方，曾经沧海的老西藏，我为他们自觉超越、甘于吃苦的精神所感动，祝福他们因热爱而成功，也由衷希望有更多的知名艺术家，参与到西藏题材的艺术创作活动中来，推动西藏画家群体、西藏画派的成长壮大。用千年的期盼，永久的梦幻，用无言高原大地那不能改变的庄严，给渴望精神充实的现代人带来文化艺术的盛餐。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人们登山，是因为山在那里。不进入高原、就不会真正了解高原，而即便是穷毕生精力，对高原的认知也是有限的。一个小故事是，我在文联工作，按照自治区强基惠民活动的安排，文联的驻村工作点在怒江边上的叶巴等三个村，阿乌萨色是江边一座远看并不特殊的山群。一天，我们几个人结伴登山，先是一人到了山脚因恐高而放弃，接着我们上到一个野羊晚上休息睡觉的地方脚踏一片羊粪也失去了继续前行的勇气，同行一个人还要上攀，因绝壁临江、担心安全被我们坚决制止了。无法想象的是，短短的几公里距离，人的心理感受竟是那样的不同，越靠近大山越感到人的渺小，越走进大山越感到山的厚重神秘、山的大美不言、山的伟岸崇高……

　　海拔5000米，是一个形象的高度、一个体能的高度，也是选择的高度、热爱的高度，选择西藏就是选择了艰难突破，选择了超越自我，同时也选择了特色和美好。或许，在这个意义上，海拔高度就是艺术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