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寻魅小白山 松花江网

　　沈 陈

　　寻访一座山，似乎总需要做一些准备。山是现实的产物，又是历史的产物，要想完成海拔高度之上的跨越，必须有足够的心理和精神准备以及知识储藏，至少你要理清湮灭在岁月中的来龙去脉。

　　《山海经》中记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长白山，不只有不咸一名，兼有徒太山、太白山等几多名谓；而满族也不只有肃慎一称，更有挹娄、勿吉、靺鞨、女真之称谓。历史更迭，名称转换，但无论怎样的演变，山岳之称与族氏之称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对应关系。也许《山海经》不经意间把一族一山联在了一起，但这种不经意，却暗合了天意，直到千年过后，人们才发现，巍巍不咸山竟然成为一个民族强大起来的背景。

　　再一次把肃慎氏与不咸山联系在一起的，是《满洲实录》中的美丽传说：长白山有圆池，神女佛库伦沐浴时无意吞下了神鹊衔来的红果，后孕生一子，姓爱新觉罗，名布库里雍顺。

　　最初我是在“左青龙、右白虎”的歌谣里认识小白山的，想不到，小白山还与古远的《山海经》以及许许多多的传说有关。

　　雪落了一层后，小白山越发的与长白山相像了。

　　一

　　初冬时节，我朝着小白山的方向走去。

　　想法在心中已酝酿很久。不知为什么，想法却在落雪的冬季再一次萌发，且显得有些不可遏止。我揣上笔和纸匆匆登上了一辆开往永吉的快客。上得车来，售票员问我上哪儿，我回答说上小白山，她又问了一遍上哪儿，我以为她没听清，便重复说上小白山。我再次的回答她仍然不满意，说我没说清楚。其实我已说得已再清楚不过了。

　　在一个不知名的路口我被唤下了车。不远处的小白山早已进入了我的视线。没错，那就是我向往已久的小白山。沿着一条不宽不窄的柏油路，我一步步朝着目标走去。拐过一个弯，再往前，想不到竟没了去路。经打听才知道，这条路并不通往山上。我心中不免连连叫苦，不禁想起了快客上的售票员，难道她真的没听懂我的话，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小白山的真正所在。我左思右想，最后给出了答案，是季节的反差，让那个售票员产生了错觉。如果换上莺飞草长的季节，我的意图就会被正确地领会，而今雪落草枯黄，起码的景致都没了，我的举动显然有些不合时宜，给以否定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否定归否定，但我的主意却坚定不移。我左打听，右打听，终于打听出了上山的路径。

　　一位老妇人，从屋里走出来，抬手指着山上说，看见没有，那块平地就是庙底子。庙底子？庙底子三个字在心里激灵灵打了一个旋儿，我迅即悟出了其中的含意。与小白山厮守的人们，似乎并不理会季节变化的面孔，只识得前来访山的人，只要你往山脚下一站，便能道出你想要的答案。是的，不经老妪指点，难知去路，更发现不了那已被削去峰头的一展台地，还有台地上的庙底子。我连声说谢谢。

　　庙底子是一个地域性极强的特有词汇，非小白山人道不出。小白山人不但亲历了望祭殿带给小白山的尊荣，同时也目睹了望祭殿轰然倒掉的情景。庙底子三个字，无疑是山下居者们对身边熟悉事物的一种自然表达，更是对一种事物逝去的真切哀挽。在接下去的行进中，我的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庙底子、庙底子。

　　二

　　小白山又名温德亨山，山脚下的温德河，弯弯曲曲地缠绕着，最后与松花江汇成一处，于是两条闪亮的水，把小白山围在了其中。如果换个角度，在远处平视小白山，进入眼帘的则是孤立的一捧圆圆的轮廓。其实山的重叠性，很容易障人眼目，小白山也是如此。初看小白山，是两峰并立，待走得近了，才看得清晰是三峰相拥。望祭殿位于中间的北峰，后有南峰依傍，侧有山体拱卫，可谓深谙章法妙得形势。

　　吉林城首次高规格的望祭长白山，发生在1682年5月2日，主角是康熙和他的臣子们。其时，位于临江门不远处的小白山只是把松花江畔的一幕幕三拜九叩默默地收进眼底。龙兴之地上的小白山，有着显赫的历史基因，且与长白山一脉相通，既如此，那么小白山走进紫禁城的构想中怕是迟早的事。果不其然，光阴移到1733年，雍正帝下谕旨，在吉林小白山兴建望祭殿。

　　我在照片上看到过1931年的望祭殿，大殿恢宏华丽，气势森森。史料上记载：望祭殿五楹、单脊、灰瓦、明柱、出廊。望祭殿建成后，尽管花翎翻飞、香火不断，但仍未能彰显出小白山特有的价值和分量。

　　望祭殿建成21年后的1754年，小白山迎来了大清朝望祭长白山的第一位皇帝——乾隆。9月24日，乾隆率领众臣及眷属在望祭殿举行了前所未有的祭祀仪式。其后，乾隆在《望祭长白山作》一诗中写道：“诘旦升柴温德亨，高山望祭展精诚。椒馨次第申三献，乐具铿锵叶六英。五岳真形空紫府，万年天作佑皇清。风来西北东南去，吹送膻芗达玉京。”

　　透过诗行，我们看到，海拔300米的小白山，仿佛又升高了一截。在燔柴炉火的熏烤下，在椒馨和乐具铿锵漫延的氛围里，小白山既要承载皇帝祭天祀祖的一片精诚，还要承载万年佑皇清以及风吹膻芗达玉京的悠悠圣意。显而易见，1754年的小白山变得深邃而沉重。

　　我曾打开过电脑中的地图网页，先找到紫禁城，然后寻到小白山，最后再敲定长白山，接着用现代的测距工具，很容易量出了三地之间的直线距离：紫禁城至小白山943公里，小白山至长白山232公里。这种直截了当的测距，显然省略了很多蜿蜒和曲折，两条直线清楚地表明，当年紫禁城的目光和祈愿正是经过吉林的小白山，然后再折上长白山。

　　小白山，成为大清朝不可多得的一道景致。

　　山脚下，我发现了吉林市政府所立的“小白山望祭殿遗址”石碑，上有“吉林省人民政府保护单位”字样，我停下脚步，细看其碑文：

　　小白山望祭殿始建于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是清朝皇帝望祭其祖先发祥地长白山的祭祖场所。原建筑由望祭殿1座、祭器楼1座、牌楼门2座、官厅1座、皇道1条、鹿囿1处等组成。现保存有望祭殿址和皇道。具有较高的历史、民俗、宗教、建筑等方面的价值。

　　方方正正的石碑，为历史作结；而我则将石碑当作起点，沿着当年的皇道，一个人朝着山顶爬去。

　　三

　　如果不是石碑上写着，我真看不出我脚下的路就是当年的皇道。皇道比我想象的要窄许多。然而窄窄的皇道，并不影响我思路的拓展。当年乾隆登临小白山的时候，在众人的簇拥下该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岁月流逝，时光难在，但我仍在努力寻找着二百多年前的气息，试图融入小白山的记忆里。晶莹的雪，散落在草棵间和树趟子里，如同岁月遗失的眸子。

　　我攀上山顶，却发现已有人先到了一步。想不到，在这个即将深入苦寒的冬日，还有着与我怀持同样想法的人。这是一位采风的老者，脖颈上垂着一架长焦照相机，他一会儿远眺，一会儿俯视，周遭的景致，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是这里的常客。

　　庙已不复存在，但庙底子清晰可见。看得出来，当年筑基时，先是在山体上开凿出规矩的深槽，然后再夯进坚硬的山石，如同榫卯般地把山石和山体合成一体。几百年的风雨抚不去那道历史的伤痕，密实的基石裸露出来，如一排被折断的大树，呈现出参差不齐的茬口。见此情景，一种伤感不由得从心底升起。我用脚步量了一下，地基长约20步，宽约10步。我怕弄出失误，复又量了一遍，结果如前。

　　其实历史之存在并非是亲眼目睹。那裸露的庙底子，庙底子四周的排水沟，还有山顶上的榆树，无不证明着昨天发生的一切，证明着当年曾经的矗立。我捧起了雪花，雪花对我说，我即是二百八十年前落在大殿脊瓦上的那枚。我连连说，我信，我信的呀。

　　就在这时，山下又来了一拨造访者，有男有女，有七八人之多。山顶上顿时热闹起来。小白山不喜欢热闹，热闹过后是冷清；小白山也不喜欢冷清，冷清意味着被遗忘。

　　历史走到这里，该是下山的时候了。回头望一眼小白山，那被削去的山头，仿佛是一场梦。我猛然想起了中国的正典《史记》，想起了《史记》中关于“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的记载。我始终相信传说的力量，但传说能管得了多少载光景，三百年抑或五百年？我不得而知。据说小白山上当年铃兰花漫山遍野，我真想下次再来的时候能够亲眼见到。（编辑：王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