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大烩菜

宁武大烩菜 
 
◇宁武大烩菜

宁武在吕梁山北麓，是晋西北的一个县。宁武含宁兵息武之义，从汉朝起，到魏、西晋都叫楼烦县，北宋置宁化军，明成化年建宁武关，雍正三年建宁武县至今。所谓宁兵息武，以国人取名之反义去理解，是这里久远的历史中兵不宁武不息，是一个延续数千年的古战场，五胡乱华，宁武是一个重要关口，便是晋西北偏关、雁门关、宁武关三大关口之一，它的北部有内长城，长城在宁武乡民口中，不叫长城，一律称边墙。宁武有边墙，出关与入关，皆同等险要，李自成克宁武，方得北京。

宁武境内有管两大山，管涔山和芦芽山，管涔山海拔2603米，芦芽山为宁武诸群山最高峰，海拔2739米，山中有四纪冰川遗留的万年冰洞，原始次森林有82万亩，以高山草甸为主的天然牧场60万亩。有两条名河从此发源：黄河最大支流----汾河发源于宁武东寨镇，汾河源水清甘冽，聚溪而河；管涔山下有天池，由数个高山湖泊组成，它是桑干河的源头。桑干河在宁武境内叫做恢河，少时读过丁宁的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其时不知桑干河起源于宁武。桑干河出管涔山向北流经大同盆地再往东汇入海河。

宁武的莜面是三晋大地上最好的莜面，它是在高寒地带的生长。宁武的农作物是以杂粮为主粮，计有山药、莜麦、豌豆、胡麻、黄芥等，宁武人至今保持着天然纯朴的饮食习俗，吃水磨面而不吃电磨面。我从太原随作家徐建宏先生到宁武的，我听张石山说，汾河源在管涔山，就想从太原到管涔山，那天喝得比较醉，有韩石山、张石山山西两山，有徐建宏、徐大伟山西两徐，以《白银谷》声名再热的成一则话语较少。徐建宏说他要到宁武，我就说带上我吧。张石山就说，那好，你就去吧，那里的莜面和羊肉都很不错。汾河从前是有大水的，据说早年可以乘船溯流而上，比方说隋炀帝，他曾领十万人的船队浩浩荡荡抵达天池，在天池边修建汾阳宫。明朝时修北京城，从管涔山取木，木扎成排走汾河至河津入黄河，南下，潼关东转，抵山东聊城再走运河北上至北京通州，这是绕的一个U形的巨大的弯，却是当时最佳的交通设计。

从太原上路，出城路面上就有白色的粉末随风飘起，看上去像是公路在冒冷气。出了晋阳盆地，过忻州再过原平，天空就飞起了雪花。透过雪花看沿途的村庄，平顶的屋舍有淡淡的炊烟。旷野都是摘过玉米的枯玉米杆，晋北叫玉米为玉茭，亦土亦石的山，皆土黄色，雪花凝在公路上，沿途蜗牛般蠕动许多运煤大卡车，有一种斯太尔卡车，车厢是接近火车了，它可以拉60吨煤，据称它超载时可拉100吨！在这些巨无霸的卡车中间穿梭，我坐的长城赛影就如在群列巡洋舰中漂泊的小汽艇。小小雪花阻慢了行程，抵达宁武县城已经下午1点，搁下行装就直奔县招待所餐厅，上菜，喝酒，是用大号玻璃杯喝。宁武平均海拔2000米，一路的饥饿加上寒冷，人饮酒便是饮入一股暖流，几碟凉菜一扫而空。接着，一道宁武大烩菜热气腾腾地上来，是无汤之面。或者说，连面也不是，是土豆粉条，加上五花肉片、白菜、豆腐、葫芦条，有青有白，土豆粉条是白的，乍看以为是欧洲土豆，它们被一锅烩了，五彩缤纷。土豆粉条略有弹性，夹起时会如橡皮筋弹起。宁武的猪肉皮薄、非腻、清甜，想象中它极有可能是一头玉树临风的猪。

我一下子不能接受，天天早上在太原喝羊肉汤，好像应该在宁武也喝羊肉汤，面对着豪华亲热的大烩菜，是土豆粉条做的，有弹性的，味觉上是绵柔与清鲜的，还有爽口的葫芦条，遂有豪情大咽发生。张石山说过了，高寒地带的土豆好吃，莜面也好吃，惟没有用心去听，山西人民总是会做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面食，反正只要能把它做成条状的食品，老西们就把它称做面。然面又不说是面，剔尖、拨烂儿、搓鱼儿、碗脱、拷佬佬，这些动宾词组结构的事物，都是面食。

一番发愤向上地吃，腹中的温度便提起来，雪花儿在窗外飘，而暖意悠悠升腾。像理不清又搅不顺的丝丝缕缕的历史藤蔓，大烩菜被我以风卷残云之势吞去若干，同桌们亦未示弱，烩就是一种凑起来吃的现实主义含意。这个宁武大烩菜，就将土豆粉条味、菜味、肉味、豆腐味等来自五湖四海的味道端到了一桌。但是，大烩菜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呢？真的不易说明白，它就是什么味道都有一点，在视觉上也是如此呢。

吃了若干大烩菜以后，猛然打住，心想千万别吃得一肚子土豆粉条，然后就什么也吃不下去，好菜在后面呢，世界上最大的贪官就是人的胃，吃在碗里，看在桌上，还等着厨房有新菜上来。然此一念，忽想到粉条烩菜在其他菜系中也是有的，诚如武汉的炒米粉、广州的炒沙河粉、意大利的精烩通心粉，它们是在美食之上的文明同构，惟宁武大烩菜来得新奇，有视觉之悦，像一道陌生的风景，在我初到宁武时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