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一座山的人文海拔

                                                 马忠

      为一座山写一本书，而且篇篇不同，读后总让人身临其境，带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让人感受到一种浓浓的人文关怀，并受到方方面面的启迪。于是，我们忍不住要问：究原是什么原因能够使一个作家对一座山保持长久的新鲜感，对一座山有着面对神灵般的虔诚与敬畏呢？

     阳云在他的新著《笔走光雾山》一书的后记中写道：“从人文视野里来审美光雾山这片自然山水，是我对光雾山热爱的自觉回报，让人们在阅读之后，对光雾山的了解多一些，再多一些，让更多的人与我一起分享一座山的壮美与奇秀，体验这片自然山水对我们心灵的滋养。”在他看来，“走近山，走进山，不断地去认知、发现、寻觅山之魂水之灵”乃人生之一大益趣与幸福！但我要强调的重点并不在这，而是阳云独特的视野和抒写方式，以及沉潜于他作品里的文化意蕴。前者是因为他写作的母题从未离开过生养他的那片土地——巴中；后者是因为他笔随心走，确乎发自内心的感悟和个体生命与朴素的自然地理、历史文化和生活世界的对话。

     如果要进一步探究阳云的写作，我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那就是一生游走在家乡与世界之间的福克纳。这位伟大的美国作家在谈到他的创作时曾这样深情地说：“我发现我自己的象邮票那样大的故乡的土地是值得好好写的……”——而这，恰恰就是我为什么将阳云与福克纳放在一块儿进行评说的缘由——因为我发现，阳云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笔下的人和故事，他笔下的故土情结……正如莫言所说，在这一点上，与大作家有了某种共通的东西——那就是，象福克纳深情经营他的密西西比州约克纳帕塔法县杰弗生小镇一样，象莫言精心打造他的“高密东北乡”一样，阳云也在倾情描绘故乡巴中这一方小小的“邮票”。光雾山不过是这“邮票”上一个抢眼的点。

     地处大巴山系米仓山中段的光雾山，以其雄秀神奇的自然风光、完好的生态环境与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巧妙地、有机地融合，形成了独特的、丰富多采的自然景观，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而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蒋子龙、舒婷、高平、王敦贤等著名作家、诗人都曾到过光雾山并写下不少关于光雾山的华彩篇章。从事写作的人都知道，题材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样去更有新意地写，根据什么立场去写。如今，满天看到的那些“人文地理”书，尤其是那些以风光名胜为内容主体的人文地理，许多都是因为过分关注市场卖点，而做了一景一物的重复制作，根本谈不上什么“发现的艺术”，有些写家，虽然关注的是地理文化，但他们并不真正具有发现之美，有的只是对所关注的地理文化资源的整理，缺失“专题性”，而偏于“集锦性”。很显然，这种“互文性写作”充其量只是地理知识的二道贩子。因而，作为读者，我们更需要有深度、耐思考，读解民族心灵和人的生存状态，探索人类文化的 “人文纪录”的作品，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会让静态的历史、地缘资料“活”起来，而更为接近“经典”。阳云似乎深得此中“三昧”，这些年，他带着浓厚的故乡情结，深入他所生活的那片土地上的山水风物做历史和文化的解读，先后出版了《人在小城》、《巴中的前世今生》等多部颇有份量的地理散文专著，如今又为我们捧出了这部让人眼前一亮的《笔走光雾山》。

    书中作者紧紧抓住光雾山的神韵，通过对山石、水流、雾霭、冰霜、云彩、石头、道路、花朵、绿树、彩叶、人文、风情等的独特感受和体验，从光雾山的形态美、动态美、色彩美、听觉美、意境美等多个角度，将人文视野下的光雾山描写的活灵活现、有血有肉、有滋有味，把原来比较难以述说的或者被忽略的风景，用阳云自己的方式活画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识得光雾山的真面目。更值得称道的是，在这些篇章里，作者特别注重意蕴、注重情趣、注重语言的色调和节奏美。让读者跟着作家的脚步体味光雾山的人文历史，风土人情。作家不仅仅走马观花式地描摹一番光雾山的自然风光的美，感叹一番风土人情的趣味，而是带着作家独有的敏锐和思想，深入到光雾山地域文化的内里，于是他的观察和感受就不一样了，多了细微和深度，也多了比较的视野，更多了体味的复杂。比如《川陕苏区红色潮》就颇有几年前散文界所命名的“大文化散文”的味道，历史的风雨际会和现实的人文风貌在这里从容展现，多少英雄豪杰的足迹在作家平和冲淡的语调中，竟然历历在目。还有《苍茫米仓道》一文，也是把光雾山的风景描绘得如诗如画，让读者领略到峡谷、栈道、青苔与林涛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人世沧桑和历史的深邃。这些散发出浓郁的文化气息散文，如果不是对巴中那块土地怀着深情，如果不是对故乡那块土地的历史与文化有了深刻的理解，是很难把历史与现实、情与景、文化与审美有机结合的。

     当然，不同的山水有不同的文化，这与不同区域的地理环境和人文背景有关。正因这个原故，山水文化的形成和发掘，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以及许多人共同努力才能完成。比如庐山，就因历代文人墨客优游山中时留下无数文采斐然的华章，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中国文化历史的旅程。特别自谢灵运、李白、杜甫、陆游、范仲淹等名家纷至沓来之后，他们的哲理沉思、文化感悟以及对山水的诗化，最终使得庐山成为人们景仰的文化圣地。今天的光雾山呢，虽然还比不上庐山的名气，但我说它比庐山幸运，因为有一个作家如此虔诚地为它写下了如此美丽的一本书，一下子就将它的人文海拔从“藏在深山人未识” 提升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高度。书中大量的图片，更让人们对这座山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特别是对大多数没有到过的人来说，给了一个“眼见为实”的佐证。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回到本文的开头。因为，我们可以看到那些伟大的作家，似乎一辈子都在写自己的故乡。鲁迅写鲁镇，沈从文写湘西边城，马尔克斯写马孔多，福克纳写邮票大的一块地方……故乡给了他们一片盛产想象的土地，然后他们搭建了一个属于大家的故乡。阳云的目光从没移开巴中。他的博客上有这样一段话：“烙上巴中印，这是我们无法选择的宿命，另一方面我们又有更多的理由去贴近与深入‘我们的巴中’。对巴中的抵达，用文学的方式话语巴中，这将是我对故乡的一种自觉回报。”的确如此，从阳云提出“人文巴中”的写作主张开始，他除了带头实践这一理念外，还鼓励、鼓动巴中文人都朝这个方面努力。正如家艾伦·塔特所说，地区主义在空间上是有限的，但在时间上是无限的。地方主义在时间上是有限的，在空间上则是无限的。一个作家，若想概括整个大陆，包罗万象，他将会一无所有；一个作家，若执着于某片土地，有所选择，有所舍弃，他反而获得了一切。我以为作家阳云无疑属于后者。因为他知道如何挖掘一个地域——包括人文历史在内的诸多细节，从而创造出一种文学效果。作为大巴山的儿子，他更懂得，大巴山那片土地，是一块流动的疆域，没有边界的文本，是他永远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

     我常想，如果一个人的内心装满热爱，那么，他的心跳与呼吸一定与家乡的土地贴得很近，与一座山、一条河、一棵树、一叶草很近。谁说不是呢？“人置身于自然山水，便是一种回归。与自然的对话不需要语言，无论学问高低，知识深浅，那种天然之美，一经靠近，心灵便会被触动，情感将会涨潮。我们会感到贴近、舒服。”从本书清秀俊朗的字里行间，我们感觉出了作者喜欢自然，喜欢山水，喜欢“在路上”的生活志趣。也分明看到，山间水道，一个步伐稳健的行者，如同大巴山里一棵会思想的芦苇，以文学的方式默默追求着“心远地自偏”的孤独境界，渴望“归去来兮”的神闲气韵……

                                                             （作者单位：中共广东清远市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