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黎贡山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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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黎贡山的灯火 高黎贡山的灯火作者：彭荆风  … 文章来源：《当代名人笔下的保山》 点击数：603 更新时间：2011/9/5 2:18:52

解放初期，我第一次登上高黎贡山时，见那飞絮、轻纱似的白雾，铺天盖地从我们的头顶、脚下、前后左右涌来，真是有点紧张，害怕白雾会把我们裹成一团。特别是赶夜路，那夜雾又浓又厚的时候，我们真是希望有一盏小小的灯火给我们指引方向和道路。可是，那茅屋里用松明作灯的微弱亮光，却很难透射到远处。好多个夜晚，我们摸到了村寨跟前，才见到那暖人的火光。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片大树林里走了又走，直到听见身后左侧有狗的吠声，才知道已经摸过了头，又折转身来大声叫喊，希望有人出来迎我们。果然，有道小小的暗红火光，透过浓黑的夜雾迎了过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点着一串松明，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了他住的屋里。当他知道我们是昆明来的，很高兴地告诉我们，他也是昆明人，名叫赵群，去年参加青年垦荒队来到了高黎贡山脚下。今年，山上要办合作社，他被借到山上来帮傈僳族人培养会计……

我看看表，已近十二点了，就很抱歉地说：“很对不起，我们把你吵醒了。”

他笑了笑：“不，我在看书呢！”

灯下摆着一本厚厚的《工程力学》。最有趣的是，这油灯却点的是猪油。我不禁笑了：“你好用功，想考大学吗？”

他点了点头。

“难怪这么大方，拿出猪油来点灯了。”那时候，山区还很艰苦，油、米都是精贵东西。油灯很少，更不用说用猪油点灯了。

小赵的脸红了红，解释说：“猪油是我们组长老方同志给我的。他是位转业军人，受过伤、多病。本来不要他上这大山来工作，他偏要来。他说，我在高黎贡山打过仗，我还要建设它。部队的首长、老同志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常给捎点肉、油来，他却舍不得吃，见我爱在松明子下边看书，怕我把眼睛熏坏了，就拿出自己的香油、猪油来给我点灯。我不要，他就会生气，每天自己给我加上……”

哦！是这么一回事，这是多么好的一倍老同志啊！

小赵又说：“也多亏老方同志支持我，不然，我这么读书，别人还会说闲话呢！”

“怎么？”

“有的人就说我是不安心在山区，想插上翅膀飞走。其实我还是喜欢这高黎贡山，只是想多读点书，增加些知识，好多做些工作。”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悄悄在想，你一读大学，那不是“飞”走了么？

第二天早上，我们被寨子里那吃力的舂米声闹醒了，打开门就有一阵白雾涌起来。好大的雾啊！屋前屋后一片白茫茫。这时候，从雾里走来了一个人，披着件军棉衣，扛了把大锄头，看来已在大雾里劳动了一阵。他笑呵呵地向我们打招呼。我们猜想，这可能就是老方了，也赶紧向他问好。这是位豪爽的老军人，很快我们就熟悉了，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当我们称赞他对赵群的关心时，他笑了，说：“年轻人爱学习是好事嘛！当然要支持。我就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好多事，想做好，可力不足。”

我故意说：“你不怕他有了学问飞了？”

“飞了？哈哈！”他大笑了起来：“那些话你怎么也知道了？小赵劳动好，又爱学习，有人就舍不得了，说：这么好的小伙子走了多可惜。不能让他读书，一读书就飞了。咳！真是心眼狭窄的本位主义。飞，飞到哪里去？还不是飞在祖国的大地上，建设社会主义。”

“你想得真宽。”

“这是党的教导。高黎贡山和祖国是一个整体。要是我们国家经济繁荣，工业发达，这高黎贡山也早亮起电灯了，又何消我用猪油给小赵点灯。”

“对，对。”我们感动了。我见他的脸色黄瘦，就说：“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不过，我看到这高黎贡山的贫穷落后，心里就着急，从前，我们在这里打仗，好多老同志牺牲了，我们流血、牺牲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给高黎贡山人民带来幸福。所以，我转业也要转到这里。可是，我在工作中体会到，光靠力气还不行，还得要有科学、有文化才能加快建设速度。看见年轻人爱学习，我当然喜欢。叫我怎么还想吃那一点猪油，我情愿送给他去点灯……”

我更是深深感动了，我想，那不是一盏普通的灯，而是闪耀着老一代革命者智慧的灯啊！

……

他笑着说：“飞走了，又飞回来了。”

“这太好了。”我觉得这里的电灯比哪里的都亮。

“只是太少了，也太小了。不过，这只是开始。总有一天，我们要让整个山区都亮遍灯火。”

“老方呢？”我问。

“他现在是公社党委书记，去外地参观去了。等他回来，我们会更有计划地建设这高黎贡山。”

在灯光下，我见几个回乡知识青年在用功看书。想起十年前，赵群在猪油灯下看书的艰苦岁月，我不禁深有感触地说：智慧的灯火终于在高黎贡山亮起来了……

以后，我又是十多年没有去过高黎贡山了。在“四人帮”横行时，他们肆意迫害忠于党、忠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好同志，搞得生产停顿，学校混乱。有时，连城市用电都停了。在那一片漆黑的愁闷夜晚，我又会想起那遥远的高黎贡山来，那里的灯火还亮着么？建设者们平安无恙么？年轻人还会在灯下用功读书么？怕都停顿、荒废了吧！唉！

（彭荆风：中国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