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中甸）探秘（野外纪行之n）

“香格里拉”就是中甸县，是迪庆藏族自治州的首府，也是云南面积最大的县。金沙江从她西面、南面流过，半包围了这个县，全境都是高山或高山草甸，只有金沙江峡谷地带，有一段狭长的低海拔区。

1989年9月7日下午，我和一位同伴，从昆明出发，经过连续22小时长途汽车颠簸，于9月8日下午抵达中甸。

从昆明出发时是下午，到大理这399公里，花了12个小时，车在山路上盘旋，我也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凌晨5点到大理下关，转6点发车去中甸的车，走到洱海天已经大亮。苍山、洱海、大理古城、三塔寺，这些小时候就憧憬的地名，今天都历历在目，从想象世界进入我现实的感官世界。苍山，名不虚传，确实是苍翠险峻，山上白云缭绕，不见其真面目。洱海，是深蓝色的“海水”，一大早，就有几个渔夫出海打鱼，在看不见边的海里漂浮着几只小船。车到最北边洱源境内，有因电影《五朵金花》而出名的蝴蝶泉。从大理到洱源，沿途民房，多是内地中原汉式建筑，砖墙瓦顶，小窗木门，“壁里安柱”（见《西游记》里须菩提与孙悟空的对话），与云南其他地方的风格不相同。

到白汉场已是中午，在此打尖。白汉场是北去中甸、西赴维西、东向丽江、南归大理的十字路口。出白汉场不久，就来到金沙江边，顺着江边西行，到冲江“下桥头”（今虎跳峡镇）有座桥，过金沙江。这段江面，流水和缓，江水从不远处的石鼓，突然转向朝东流过来，是谓“万里长江第一弯”，散人前文已经有述。

过江到下桥头，有个汽车站，能修车，司机让大家下车休息，自己去修车。于是我们就在下桥头四处转了转。下桥头是中甸、德钦通往内地的咽喉口，所有汽车的必经之地。只见那大卡车一辆接一辆，从中甸方向开下来，车上装满巨木，所有的车都是严重超载。在司机修车的半小时里，就有20辆左右运木头的大卡车经过。后来我还经过下桥头几次，每次都看见这样的情形。这些运木头的车，至少表面上都是合法的，因为下桥头有一个木材检查站，他们都能顺利通过。后来的实地考察证明，这都是非法的。中国发布原始森林禁伐令已经多年。整个滇西北、滇西，盗伐极为严重，因为这里面丰厚的利益回报。20年后的今天，我猜想，那些最珍贵的原始森林，恐怕所剩无几。此行7年后的1996年，散人在美国哈佛大学曾与人探讨中国的森林保护问题，表露了悲观看法，并提出，也许今天只能采用特殊办法，比如基因保存的办法，使那些行将消失的物种，在基因（DNA）层次上长期保存，留给后人。

从金沙江边的下桥头开始，公路沿着冲江（也叫“小中甸河”）冲刷的峡谷，开始盘旋上升，直到3000米左右的高度。汽车爬上山顶，一片豁然开朗：那是开满五颜六色花的高原草甸。小中甸，以及不很远的土官村，是哈巴雪山西坡的几个居民点，有一片很大的坝子，上面星星点点的散布着藏民的房舍。大中甸、小中甸分属两个大的坝子，这些地名，大约就来自“草甸”吧。这里的藏民是半游牧的，夏季到高山放牧，冬季回到山下坝子。现在是百花争妍的初秋，牧民们（主要是没去高山牧场的妇女）在草甸里打草。他们家门外都有高大的木架，是晒草的架子，把收割的鲜草，困扎放置到架子上晒干，以备牲口过冬食料。这里放牧的牲口，主要是牦牛。

9月8日下午，翻过一道不很高的分水岭，一溜下坡，我们到了中甸。中甸县城，已经有了城市的“味道”，有两条小街，其中一条街主要是政府机关的砖瓦房，少数是两层的，其他居民，多是木建筑。我们当晚住进武警招待所，找我们那位在当地政府机关工作的朋友，第二天，一直到9月14日离开中甸，都住在他的宿舍。他的宿舍是两居室，与另一同事共享，有一客厅，都是木地板，刚好让我们当床，省下不少旅馆费。

中甸城的海拔3270米，9月份的晚上已经很冷。我们爬山回来，浑身的汗在吃饭、休息之后变成冷汗，冻的瑟瑟发抖，根本没有想去洗澡的念头。（从这时候起，到返回昆明的51天里，我也就洗了3、4次澡，不好意思，呵呵！）。中甸的牦牛肉很便宜。我的同伴是湖南人，能做一手好牛肉，于是我们就买了一大堆，包括“百叶”（就是“牛胃”），洗弄干净，煮了一大锅“咸辣牛肉”（呵呵，杜撰的菜名。湖南菜属“上江菜”，以咸、辣为特色），很香很下饭。大家一起坐下，大嚼牛肉，大碗喝酒。我们是六个人：我们俩、我们的朋友小方和他表弟、李姓的同宿舍、小方的女朋友。小方的女友是藏族女孩，很开朗，当场就唱起藏族歌曲，还和小方合跳了一段藏族舞，皮鞋踩在木地板上，节奏感很强。

9月9日，和小方一起到离中甸城7公里外的乃日考察，海拔3400米，不算很高。采到一种目标植物。在城北看见一座很大的喇嘛教寺院，名字忘了，也没进去参观。这个寺院，是当初贺龙、任弼时等人带领2、6军团，长征到金沙江边的石鼓渡，渡江占领中甸后，进行统战工作的地方，与当地喇嘛建立关系。2、6军团在此待了近一年才北上与四方面军会师。

9月10日，是劳累的一天，这一天一共走了180里（90公里），是我平生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这么多路（上一次是1987年太白山），到晚上10点整，才回到小方的宿舍。那时候，我膝盖半月板还没坏（是几天后在白马雪山下山时搞坏的，见《从香格里拉到德钦》一文），而且已经经过几个月的野外锻炼，体力极好。（我大约可以写一篇走路的故事了。从小学4年级就走过很多路，15岁就一天曾负重走过120里。后来过100里的又有多次）。

我们仨（我们俩和小方）早上五点出发，向南越过分水岭，穿过大草甸，在一家藏族人家休憩一会后，就爬孜松木山（音译）。上山的路不陡峭，但很漫长。中间穿过一处茂密、原始的冷杉-地衣苔藓林，就出现一片极为漂亮的高山草甸，那里开满了平常难以看到的花，比方乌头、龙胆、罂粟科的一种黄花植物、各色毛茛科植物、石竹科植物、菊科植物等等。草甸当中有藏族牧民在高山牧场搭建的半永久棚子。两位藏族牧民父子正在棚子里打奶酪。这里的海拔大约4000米，很冷。我们进他们的棚子烤火。在火堆上，他们烤了几个白花花的大团“奶渣”给我们吃。奶渣像大面包（俄式“大列巴”），味道是酸的，就像我们的酸奶，烤焦后很好吃，但有一股腥味。藏族牧民非常友好（不像后来遇到的喇嘛们），他们拿出待客的酥油茶。先用开水煮茶（砖茶），然后趁热放进酥油、盐和少许牦牛奶，用粗木杵在一个桶状器物里上下搅拌，最后成一种油水混合物。茶很酽，与酥油混合后，味道不错，非常提精神。

继续往前走，走出草甸后又是爬山路，一直爬到山顶，海拔4259米（我们每人一个海拔计，其中有一个是9000米的，很精确）。这一段路，我的同伴在高山缺氧又疲倦的情况下，终于有点不支，于是我就帮他背负那装满红景天（他的目标植物）的最大号爬山包（像麻袋一样大），此后经常需要这样的互助。

山顶上的植物，都非常矮小，见到一种杜鹃，只有4、5厘米高，像小草一样，但从茎看，是木本，正开着花，花极小。这是最小的一种杜鹃（后来我在高黎贡山，又看到最大的一种杜鹃，叫“大树杜鹃”）。

继续往前，就是一个4100米的垭口，附近有个高山湖泊。继续往下，在3750米处，采到我的一种目标植物，是迄今我采到海拔最高的分布。从这里，可以隐约看见金沙江边的武境。是否继续走，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回中甸。

 当晚10点回到中甸小方的宿舍，吃完饭已经12点，困极，倒头睡去。

9月11日，一直到上午10点才睡起来，吃饭后立即去中甸附近的“仙人洞”。这是一个狭长的山谷，中间有一水量很大、流水很急的小河，这峡谷就是这水流冲刷而成的地貌。峡谷里长着外面罕见的植物，在3600米-3750米处，看到我的目标植物。回来的路上，他们二位在前面，我背着一把军用铁锹在后面，过一个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东西在坑里蠕动，原来是一条蝮蛇！他俩都从这蛇身上跨过，没有觉察。我一惊，收回脚步，反身就是一铁锹，把蛇给打死了。完后，觉得有些后悔，因为这么高的海拔，蛇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加上它也没惹我啊！

当晚8：20到小方宿舍，吃饭、睡觉，一宿无话（呵呵，古典小说中常用语啊）。

9月12日，上午三人出发去狄桑谷。狄桑谷上面有一个很大的高山湖泊。我们先翻过中甸北方的一个小垭口（分水岭），又看到一大片草甸，这里是湿地草原，中间有浅湖泊，是一种珍贵的水禽黑颈鹤的栖息地，被重点保护着。然后走了至少40里路的森林，林况非常好，又看到许多盗伐者。在盗伐者踩出的路上，蜿蜒上山，海拔已经超过4500米，我的同伴终于又挺不住了，大口喘气，每走十分钟，休息10分钟。我和小方，也喘气，但体力还可以。我接手同伴的背包，几步一歇终于爬上4700多米的山顶。站在山顶往下一看：哇塞！下面是一片超美丽的山间盆地！盆地中间，就是那个高山湖泊，名叫“黑海”，湖水是深黑色的，很难见到这样的湖泊。这种湖泊，是因蒸腾量小于降雨量积水而成。这里海拔高，气温冷，蒸腾很小，而降雨量、以及周边融雪水量，却很大，逐年累月，就形成了这样的湖泊。

我们一步步走下山顶，来到湖边。湖边长着一些湿地植物，包括一些蓼科植物，最显眼的，是大黄。大黄是一种药用植物，在这里高达两米，根部，是一团很大的“蒲团”，是多年来地下宿根（过冬的根）盘根错节而成，也是药用部分。这大黄，每一棵都至少有几十斤。如果我们拿到北方就发财啦！呵呵！

回到中甸小方的宿舍，又是累的不行。

第二天（9月13日），整理东西，洗衣服，写家信和给老板的信，到邮局邮寄材料，给小方安顿寄放的物品（我决定在他这里设立“二级站”，把不需要带到德钦、西藏的东西暂时放他宿舍。我的“一级站”在昆明一朋友家。后来，从澜沧江徒步结束，又回到这个“二级站”，撤回到大理，在大理另一位朋友处设立滇西考察中转的“二级站”。在滇东南考察时，还曾设立“三级站”）

9月14日，中秋节，离开中甸去德钦白马雪山。（见《从香格里拉到德钦》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