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陵之战在马陵山[人文自然网]

    《孙膑兵法》发掘在家乡的沂州府。小时在家乡常听人们讲孙膑战庞涓的故事，人们说，那扎人的蒺藜是庞涓的骨头变的。我每让蒺藜扎了，总不由得骂一句：“这家伙的骨头!”

    有趣的传说，引起对历史真实寻觅的兴致。然而客观存在的历史，不光描写者常有欠缺，记录者也常有误差。古今皆然。今是由于材料不足、不全、不确和当时某种观点限制及人为的因素等原因。古人呢?被称为“西汉文章两司马”之一的司马迁，他的《史记》，是中国史书第一部权威著作，没有听到有谁说在史实上有多少不确，观点也都被称赞为比较公允，且颇有文采，既是史学经典，也在文学上有重要位置。可是，一个马陵之战的地址，却给后人留下了疑题，人们已议论多年，后终引起史学界重视，史学界研究马陵之战的一次国际学术会议已在山东临沂地区召开。真正的马陵之战的地点已得到了认可。自然，这是近几年的事。笔者不是史学家，但愿意在旅游中观看历史，因多次在聊城地区的莘县没见到马陵道的踪影，已久久在心里纳闷，当1985年去郯城看了马陵山后，一下子就认准了，原来马陵道在这里。我当时即写了《马陵道怀古》、《箭眼石的传说》等。自那时，在我来说，已对太史公留下的疑题得到答案了。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写于公元前104年至91年，即汉武帝太初元年至征和二年，写了从传说中黄帝到汉武帝三千年左右的历史。战国时孙膑与庞涓的战斗，有“围魏救赵”桂陵之战和“减灶赚庞涓”的马陵之战，《史记》中都有记载与描写。这两个战斗，相距十一二年。太史公写马陵之战，背景是“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孙膑让率兵的田忌，攻入魏地即后退，三日内由十万灶减至五万，又减至三万，使骄狂的魏军误认为齐军怯懦，被引进马陵歼灭。书中说“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庞军到时，齐军万箭齐发，庞见白树，“钻火烛之”，即用烛火观看，引来齐兵更集中的箭击，庞“自知智穷兵败，乃自颈曰：‘遂成竖子之名!’”齐“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这里没有写马陵在何处，也没有写马陵是山是岭，只说“道狭”与“旁多阻隘”。“道狭”自然不是平地，“阻隘”更不是平地。史书与辞书包括权威的辞海，都注解说马陵在今河北大名东南。《中国史稿地图集》上画在范县西，《中国古代战争一百例》中画在范县东。图上都画明此道两面有山。范县划给河南省后，这一带属今山东莘县。莘县我去数次，都见一马平川，没有什么地方标明马陵旧迹，也没有听人说当年的马陵就在莘县。最近我又问了聊城地区的同志，他们仍说莘县没有马陵。莘县地面在海拔31米至49米之间，和阳谷差不多。但莘县没有阳谷景阳冈那样的土墩，连高坡都很稀少。史学家们解释的那两道山哪里去了?黄河多次改道，水淹土埋，都未达到埋了一座山的地步，不会被埋了。司马迁对这场战斗的描写，已让人感到有一些文学性，在历史演义的文学作品中，更是绘声绘色。

    司马迁对马陵之战的记载，写的是他二百年前的事，不像写眼前事，可以多番调查访问。他写历史三千年，难一一访察，有不确之处，是可以理解的。孙庞战斗不止一次。孙在今阳谷地界把一个村庄建成迷魂阵式样，战胜过庞涓一次，今阳谷境内大小迷魂阵村仍在。孙膑是孙武之后，和庞涓向同一个老师学过兵法。据说那老师就是楚国人鬼谷子。庞本领不及孙，他妒嫉孙的才能，暗中把孙抓来，施以膑刑。膑同髌，即膝盖骨。膑刑是古代肉刑的一种。

    1972年4月间，山东省博物馆和临沂地区文物组在临沂城银雀山发掘一号和二号汉墓，发现了《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等大批竹简和竹简残片。经鉴定，是西汉前期的墓葬。《孙膑兵法》记载了孙膑用兵的学问。里面涉及一些与孙膑有关的历史，但重点是写他用兵之法，写他的军事观点与见解。中间有故事性的，是《擒庞涓》一节，说庞涓在桂陵之战中被擒。被擒后怎么处置的没说。司马迁书中《魏世家》、《田敬仲完世家》和《孙子吴起列传》等处写到桂陵之战，都没有提及庞涓。而是写庞涓在马陵之战时“自颈”而死。《中国古代战争一百例》中注解说：“据1972年银雀山汉墓出土之《孙膑兵法》记载，庞涓系兵败被俘后杀死。”被俘后杀死与战斗中自杀，哪个对?桂陵之战擒庞涓，很可能那次战斗中真擒过他，并没有杀，放了或让他跑了，不然怎会再有十数年后又一次交战?我看可能是这样的情况。至于自杀与被杀，却可能一是文学，一是史实。这也是我的看法。有了出土的《孙膑兵法》可以进一步证明《史记》在记载这一次战斗时有一定的文学现象。这是历史证明历史，历史补充历史，也是历史纠正历史。

    对历史最大的纠正是马陵之战地址在郯城马陵山的认定。马陵山横跨郯城、临沭两县，南至江苏北部。绵延百余里。

    《沂州志》(今临沂)讲述了马陵之战的背景。《沂州志》载：“马陵山在州东九十里，与郯城接，状如奔马，直抵宿迁……魏伐齐，孙子胜庞涓于此。”原来是“魏伐齐”。魏气盛逞强，视齐为弱，司马文是齐以“减灶计”引魏部分精锐在“道狭”旁多阻隘处歼灭，这里是魏大军长途进击，齐凭马陵山地势取得了决战胜利之处。

    1985年12月9日至11日我去郯城访问，lO日的这天，同县里的同志去看马陵山。我们从西南方向进山，看了中段与北段，也是主要的两段。这里属于司家乡和泉源乡。见此山有两道脊，路在两面山粱山峰之间，山起起伏伏，有高有低，如马奔腾。因起伏连绵，也俗称马连山。山高处120米和184米。山谷有宽数里处，狭窄处只有一线天。当地人说，魏军从北面来，那地方叫九道湾，属马陵道的中道。卸甲营往南为南道。泉源乡原叫挂箭区。魏太子申与庞涓率十万大军从九道湾，来到箭眼石。箭眼石如一磨陡立，有要把天磨透的气势，中间一洞，传是被箭射的，不知是更古的人射的，还是这次齐魏交战射的。那劲都是够猛的。不过，这显然是传说。魏军到了卸甲营，以为齐军不再追，把军队集中到独龙涧。庞涓是在此处结束了他的命运。人们说，至今还能拾到当时的一些箭头。近处清泉寺，今是林场。有跑马岭、晒龟台等名胜。1958年，文物部门在这里搜罗到汉朝的石人、石马，从墓中挖出箭头、护心镜等物。有古人打的旱井。传说汉朝有一位皇帝在这里住过一夜，所以有了金龙殿、旗杆顶等地名。孔老夫子也来过这里，站在山高处一石楼旁望海，此后那里便叫望海楼。魏十万大军拥挤在方圆十余里的山谷中，齐军四面围击，魏军一下子被打乱。庞涓被箭射中落马。此地因此叫射子，即今社子村。“子”是古时指有名望的人，是说有名的庞涓被射中了。庞率残部蹚过沭河，被齐军追得丢盔卸甲，这就是卸甲营。庞在卸甲营点兵，钻进独龙涧。不想此涧是死胡同，长五六里，能进不能出，等于钻进了一条布袋。齐军不是瓮中捉鳖，而是袋中捉鳖了。涧附近有上马石，传说庞二次上马，但又被射中落马。涧旁有一陡崖，传庞在丧命前悔恨长叹，恨此崖之奇险，恨终于败在孙膑之手。这崖此后叫恨谷崖，至今也仍叫恨谷崖。

    解决魏之进攻大军，马陵山可以说是最佳地带。不然，孙膑还真有些对付不了庞涓。司马迁写庞涓自杀时说，这下子让孙膑这小子成名了。这描写很有些悲壮。马陵山的实际战斗，其惊险，其曲折．也很有文学的传奇性。从后来出土的《孙膑兵法》，看孙膑的观点，把一场这样的战斗打在这里，也很有道理。孙膑强调“料敌计险，必察远近”，他主张“让威”，即避开敌人的锋芒，不搞硬拚战术，“避而骄之，引而劳之…“以骄其意，以惰其志”“营而离之，我并卒而击之”。魏大军伐齐，伐到马陵也好，是孙用计引到马陵也好，都符合他的观点。

    马陵山也有庞涓墓。据说庞死后孙膑叹了一口气，很是惋惜。给庞立一墓碑。不忘曾有一段同窗之谊。人们想，若不是庞涓嫉贤妒能到害人地步，不会有此结果。孙庞完全可以两朵花一齐开，相互竞美，干一番事业。

                                 (作者为著名作家、原山东省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