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太行山

　　偶然之际，我看了一位画家朋友的国画《太行之巅》，便陷入画的山韵之中，山的峭壁峻岭牵着天幕，仿佛是上天建造的纪念碑。我赞叹之余，以为是画家的夸张笔墨，可画家一脸真诚：“抽空我带你进太行山，那里是画的圣地！”
　　太行山脉悠长，盘延河南、山西等地域，不仅是一座座著名的山脉，更多的是太行山记载了抗日烽火的岁月，还有那些遗留在山间里的弹痕。我曾翻阅过一些档案资料，试图寻找着一些关于八路军在太行山的绝密影踪，可是没有答案。或许，隐藏在太行山里的秘密至今没有发现。我常想，太行山的神韵太深，靠文字的符号很难去挖掘。也许，真的要和大山亲密接触，去叩拜，去感应……
　　寻找太行山的过程是艰辛的，不仅仅靠体力和毅力，更是带着一种信念。那种感觉，像是一种潜在的精神。记得小时候，父亲就说过一段话，在太行山打日本，靠的就是双脚和胆量。把日军引进太行山，然后跟捉迷藏似的把他们消灭。这话，埋藏我心里很久，我始终觉得那是一场战争故事。可是，当我跟画家驱车来到太行山下的一个河南小村时，以为到了目的地呢，接待我的村长说：“天色已晚，先住下，明早再上山。”
　　画家怕我着急，连忙解释：“我们刚到太行山脚下，如果要翻过海拔2000米的山峰，短距离40公里，山崖峭壁太危险；要绕山边走，最少走70公里，山顶上就是山西的村庄，是著名的抱犊村。”
　　“还是爬山吧，要走就走最艰苦的地方！”我说得很肯定。
　　画家提醒道：“攀悬崖很危险，况且路途陡峭……”
　　我打断道：“不要紧，只要能走，还是走险路。”
　　第二天一早，当我行走在大山的峡谷中，晨雾像飘逸在眼前的纱丝，若有若无地缠绕周身，从宁静的间隙缝里，能听到来自丛林的鸟鸣，那一刻，我沉浸在山灵的生命中。我拨雾登高，尽量使自己的心能静些再静些，试图寻找一个真实的太行山。渐渐地，我的眼睛被阵阵红光闪动，瞬间的感悟，那些飘摇的白纱隐退在山的深渊，我仿佛感应着大山的神韵和呼吸。回头寻觅红光闪烁的天际，早晨的太阳从峭崖的背影射出了光源，在与晨雾交融时，透过流动的山岚，形成了峡谷丛峰的一道生命画卷。
　　“这画是在天上，这画是活着的！”我感叹道。
　　画家没有我浪漫，严肃地说：“前面的山崖叫一线天，要爬天梯的。”
　　出发之前，我听山下的农民说过关于天梯的故事。1942年5月6日这天，由13个装备精良的日军组成的别动队，想从峡谷翻越万丈峭壁的一线天，攻打八路军总部，可是走到悬崖边没有路可上。日军在崖石上逐一开凿，形成了通往顶峰的天梯。山上是与世隔绝的唯一的抱犊村，老村民王富发现有日军开石上山，便迅速拿起猎枪带领20多个村民，阻击在天梯崖口，用石块和猎枪向日军打击。身处悬崖的日军像被吊在空中一样，无法还击，更无法攀登，只有挨打的份，村民围阻战斗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全歼这个日军别动队。为此，太行山顶最高的一个村庄抱犊村名扬抗战区，英雄民兵王富的名字与太行山天梯峡谷连在了一起……
　　我跟在画家的身后越走越艰难，初进山的那种诗意的浪漫渐而淡去，随之而来的是意想不到的雨水，正浇打在我的额头上：“刚才还迎着太阳，怎么突然降起雨来了？”
　　“你抬头往山峰看，那是著名的太行瀑布，山泉直流而下，两公里内都像沐浴在雨中。”画家边说边比划。
　　感受到的雨淋是来自天上甘泉，很新鲜。我看到的是几公里的雨丝纱筛，仿佛把天上云和雾抖落而下，透过太阳光的折射，漫天珍珠般的水飘轻舞在山野之间，似形似语，宛如吟叹着山的心曲，在这大山深处听到的是山与天的交响。那音符来自丛林崖壁，是鸟的啼叫，还是杜鹃啼血，那一刻，我看到的有一簇红色，是山花点缀在山崖；这时，我听到了男人豪壮的呼叫，在天梯间有一个黑黝黝的汉子边喊边迎来。画家说：“来接我们的是抱犊村的村长王健康，他爷爷就是王富……”
　　“就是在天梯上消灭13个鬼子的王富！”我兴奋地说，“50多年后，我能和他孙子相遇在天梯战道，这应该有故事可寻。”
　　我见到王健康的第一眼，就发现他是太行山真正的山里人，他的脚板很宽大，眼睛和眉宇中浸透着山的灵气。我还没有开口说话，他直言称，能爬上来的人，一定是看山的。我说不是看山，是寻山，寻找山里的故事。他点点头，带我攀上天梯峭崖的山石口，用山西话说了句：“这里是战场！”
　　虽说是战场，但被山林覆盖着，天梯已被修复，通往一线天的路依然险峻。我寻找着曾经抗日的那片山岩，用心在感受着时空交织的枪声，还有民众抗击的呼啸声，我用灵魂在追逐着抗日的那一个个场面。这里有什么呢？我寻觅着，山峰沉寂着，没有翻开那页历史；我迷蒙中差点摔倒在崖下，双手却紧紧地抓住了一棵百年古树根。在惊魂之余，我真实地看见了一颗子弹头还留在树根杈处，那是一颗子弹，半截露在外面，已经有了丝丝锈斑。当我试图用手拔时，发现它已融入了树根，成为一体。我忽然觉得大山在震动，有一声声灵魂在呼喊，由近而远，渐渐淡去……
　　太行山里的生命是永恒的，它不仅仅是抗日的战场，而是山神之魂。我的思绪伴着那些抗日的故事，飘逸在山群起伏的云海中。
　　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前，我和王健康盘腿而坐，在天梯前我想听他讲爷爷的故事。他小时候，爷爷就带他到过杨家岭山里，说过一件让他刻骨铭心的故事。那年5月，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调集3万精锐部队包围八路军总部，其中一个别动小分队攀登天梯直插总部，爷爷在顽强阻击日军的同时，派出了一名年仅17岁的村姑香妹，从后山悬崖赶到杨家岭送信，香妹躲过日军的封锁终于把口信送到了八路军总部，警卫团及时护送总部首长转移。可是，香妹在回村的山路上被日军追了一天，追到山崖沟边上，香妹跳下了万丈悬崖……
　　村里的人都知道关于香妹送信的传奇故事，有人每年在太行山崖沟边采摘野菊花祭拜；也有不少人寻找香妹的准确崖沟，以立碑纪念；村里的人都说，香妹在邻村，甚至在邻村的邻村，但太行山的确有无数个17岁的村姑参与了抗战，也给八路军送过无数的情报。香妹，永远与太行山脉的灵魂融为一体，她就是山魂之意。
　　我在悬崖的天梯攀登，脚下系着飞渡的白云，头上盘着天宇的霞光，而深刻印在眼前的却是太行山大自然的水墨画，岩层相嵌的是血肉般的生命。我俯身而听，听到了太行山心脏的跳声，是那样清晰有力。当我攀上天梯看到抱犊村，这里竟然是太行山的又一山顶之峰，山野之间已经盛开了朵朵山菊花，有金黄色的、淡黄色的，也有白色的，它们相融一体，形成了一簇簇太行山特有的色彩。这色彩是任何画家也无法描绘的，它自然纯粹，包含着山的神韵。这时，我发现在山村的正前方，是一座奇异的孤崖，其形状像一个人。村里人都说是太行山的一座佛像，从外形看也十分像。因此，人们总在孤崖前烧上一炷香，寄予敬仰之情。
　　我久久地仰望那座孤崖，忽然间云层中闪烁着一道道霞光，反射在孤崖身后，顿时，我看清了那分明是一个身背钢枪的八路军战士，一个天然雕塑在太行山之峰的战士。敬仰的心，使我把一捧捧山菊花献在战士的身边时，那一瞬间我听到了来自太行山深谷里的军号声。真的，那军号声断断续续，回荡在群山之中……
　　翻过抱犊村的又一座座山野，我依旧伴着军号声在寻找太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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